上世纪90年代以后,“农民工”一词逐渐替代了“民工”“民工潮”等流行词汇。当年,一部电视连续剧《外来妹》曾引起轰动,引发了人们对于农民工的极大关注。
20多年过去,当年婀娜多姿的“打工妹”、风华正茂的“打工仔”,已经人到壮年。现如今,第一代农民工的年龄已在40岁以上,为了沿海经济的发展、为了城市化建设,他们付出了勤劳与艰辛,同时也开阔了眼界、学到了技能,有的还积累了一定资金。在发展转型、产业升级的今天,第一代农民工中的很多人选择了回归故乡之路。
根据半月谈记者在川豫渝鄂等地的调查,第一代农民工返乡转岗态势日趋显现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何宇鹏的调查和研究表明,近年来返乡的第一代农民工人数接近1000万人。
有过“走出去”经历的第一代农民工,是个不一样的群体。他们所拥有的眼界、知识、技能、资金,使这个群体成为宝贵的人力资源。如何帮助返乡的第一代农民工顺利转岗,为家乡的建设发挥作用,已成为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面临的重大课题。
中国的第一代农民工,已经步入人生的一个转折性时刻。
20多年前,成千上万的农民勇敢地从土地上走出来,更多地从西部涌向沿海,从乡村涌向城市,开始了新一波历史大迁徙,汇聚起中国大地上汹涌澎湃、蔚为壮观的潮流,后来被称为“第一代农民工”。他们怀揣着与贫穷抗争的渴求,开始了对新的生活的追寻,同时以自己粗糙的双手和坚挺的脊梁,举撑起"中国制造”的奇迹。他们依靠自己的奋斗,赢得了举世钦敬的尊严和光荣。
20多年后,成千上万的第一代农民工重新背起行囊,挥挥手,告别朝夕相处的城市、车间和工友,告别人生中一段最沧桑的经历,毅然踏上西行的列车,与他们的后辈新生代农民工擦肩而过,开始了又一波历史大迁徙。
这不是完全的退出,也不是简单的回归。第一代农民工为生活、为梦想而打拼的人生大幕,并没有就此落下。城市是他们的坐标,市场是他们的学校,磨难是他们的财富,坚韧是他们的品牌。烈士壮年,雄心不已,他们还要行进,还要播种,还要耕耘新的天地。
他们的返乡,为乡村社会建设、乡土文明振兴,撬动起坚实的支点。历史当会记住第一代农民工。所在城市每一天茁壮的成长中,都有他们身心的投入;所在城市每一样幸福的民生中,都有他们默默的奉献。
他们努力融入城市的视野和襟怀,把自己的根深深扎下,但最后还是回到天地更为博大的乡土。他们真切感受城市的包容和友爱,但毕竟与土地还有着更多的千丝万缕的纠结,村庄留守的亲人无时无刻不在他们心中牵挂。
如今,他们回来了。赡养老人,教育子女,成为他们眼下的一个生活重心。“我们宁可回来之后收入低点,也要把娃娃的教育抓好。今后的社会肯定不会像我们当初那样有把力气就能找到活干,多学点知识才有出路。”
同时,他们也为乡村社会带回了不一样的生活理念和发展方式。他们的城市体验,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穿越之旅——从乡村文明进入都市文明。他们用勤劳的双手,建筑起一座座高楼大厦,那是城市形象最朴实厚重的底色;他们用满腔的激情,喷涌出一首首打工诗歌,那是城市文化最真挚深沉的心声;他们用全部的才智,书写着一篇篇创业传奇,那是城市精神最鲜活清澈的滋润。
当他们再次回到故土家园,除了家庭生活的充实和修复,更重要的是,他们以其对乡土文化、草根道德的坚守和传承,以其对工业理念、都市文明的濡染和传播,成为乡村的新型主体力量。
在村庄日益显露的原子化、空心化、边缘化演变中,在村落社区、公共空间的重构和基层民主、乡村治理的推进中,他们将为新农村建设夯实更为坚固的发展基础,为新乡村文明平添生动活跃的现代元素。
他们的转岗,为传统产业转移、草根经济升级,催生着巨大的动力。承接沿海地区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大规模西进,推进新一轮工业化的追赶式加速,西部地区富余劳动力就地消化能力日益增强,第一代农民工也在回归中找到了新的平台。他们是西部的优势性资源,是西部的基础性人才。他们的眼界更高了,头脑更活了,底气也更足了,立志要建设一种跟城里人一样"体面”的生活。
“在家门口就能拿到同样的工资,干嘛要跑那么远?”他们的忠诚敬业、吃苦耐劳,依然是就业竞争的本钱。他们还想更进一步,依靠自己初步的观念、技术、经营和资本的"原始积累”,自谋职业,自己创业,开自己的店,办自己的厂。
地方政府也是慧眼识才,相关的扶持政策接连出台,劳动力技能培训普惠制度不断完善,一个个"农民工创业园”应运而生。即使再回到土地上,他们也要尝试做一回新型农民,职业化农民。政策和市场的双重激励,科技创新和专业合作展示出来的现代农业光明前景,吸引着他们寻找更适合自己的用武之地。
他们的梦想,为西部城镇勃兴、县域加速发展,蓄积了深厚的能量。这些返乡农民工心底都沉淀着浓浓的城市情结。毕竟,他们已经打开了窗子,领略了别一样风光,他们曾经流连在城市,拼搏过另一种人生。这种情结的释放,也是西部城镇化不可忽略的强大动力和有力支撑。
我以为,中国的城市化有一个误区:竞相走大都市道路。城市化绝不等于都市化。发展大城市固然更有利于节约用地,也具有比较明显的规模经济效应。但是,我们不可掉入单一经济思维的陷阱,还得有社会、民生的考量。小城镇,尤其是西部的小城镇,对于西部工业化的推进、三农问题的破解,都有着特别重大的意义。
而且,第一代农民工旧时的城市梦想,正是从家乡的小镇酝酿、发酵、升腾的。毕竟,家乡的城镇门槛更低,抬起脚跟就可轻轻跨过;血缘、地缘、亲缘,家乡的亲友关系更多,熟人社会的传统网络资源就是他们的社会资本;家乡的田地庄稼更近,创业打工务农持家都不耽误。
西部一些城市在招工与招商同等重要的竞争中,已经鲜明地亮出了“身份留人”的重要砝码,明确提出,农民工转户进城可享受与本地城镇居民一样的待遇,农村权益依然可以保留,继续享受,在户籍改革中为第一代农民工打开了更为明亮、宽敞的机会之门。
岁月终将流逝,青春终将交替。但是,在第一代农民工的眼中,生活不会老去,梦想不会老去。
祝福他们,创造新的生活,成就新的梦想!(《半月谈》2012年第7期)